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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5章 第 8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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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85章 第 85 章

崔令宜望著那一塊熟悉的胎記, 腦中一片空白。

“你沒事吧?”衛雲章從後面匆匆走上前,目光飛快地從她身上掃過,看到她無礙後,松了一口氣, “這麽多日, 我一直沒收到你的消息, 很擔心你。你今日出來, 是不是出什麽變故了?”

崔令宜卻沒有心情同他閑話。

她望著他, 指著地上還在咳嗽的尹娘子, 語氣恍惚:“她是誰?”

衛雲章抿了下唇, 看向尹娘子。

尹娘子捂著脖子,瑟縮著與他對視, 臉上滿是茫然與恐懼。

“我問你, 她是誰?”崔令宜重覆了一遍。

聲音很輕,尾音幾乎潰不成軍。

衛雲章一步上前, 果斷一個手刀,劈暈了尹娘子。

“我不知道她是誰。”衛雲章把歪倒的尹娘子放到墻邊靠著,深吸一口氣, “我不知道你在外面看了多久, 但我和她並不是你想的那樣……”

他忽地打住。

因為他意識到,她並不是在以“妻子”的身份質問他, 這個插入他們夫妻二人的第三者是誰。

她是在以“崔令宜”,或者說, 以“卯十六”的身份問他,想得到一個答案。

他很少見到她這樣的反應, 明明一開始她還在很平靜地質問,甚至似乎比他更清楚尹娘子的來歷, 但當看到尹娘子後頸的胎記後,整個人都不對勁了。

那個胎記,她也有一個一模一樣的,獨屬於崔家四娘的胎記。

“你冷靜些,你先聽我說!”衛雲章一把扶住她踉蹌的身子,語氣急促,“那日我與你互換後,獨自回城療傷,路上碰到此人搭救,便一起回來了。她自稱姓尹……”

他飛快地把二人相處的情況講了一遍,一五一十,未曾跳過任何一個細節。即便是有些暧昧的相處,他也沒有瞞著她。

“她出現得太巧了,我實在懷疑她,但又一直沒有確鑿證據,也無法聯系到你,便只能一直這樣,看看她究竟想做什麽……”衛雲章殷殷地望著她,道,“直到今夜,她自己突然撲過來……”

在京城,衛雲章並不缺女子喜歡,他能很清楚地感覺到那些女子對他若有若無的示好意味。但是在營州這裏,衛雲章臉上還帶著崔令宜留下的偽裝,下巴上遍布青色的胡茬,加上衣著樸素,幾乎不存在被人一見鐘情的可能。

更何況,尹娘子也沒對他一見鐘情。她對他的“情愫”,是在每日相處中慢慢積累起來的。

此前,衛雲章一直在默默觀察她,觀察她究竟是個普通人,還是別有用心之人,結果,她說她以前家住康樂坊。

衛雲章不相信這樣的巧合。他試著反推,倘若她真是故意以“崔四娘”的身份接近他,意欲何為?

答案落在了拂衣樓身上。多半是拂衣樓察覺了“崔令宜”的叛逃,所以才決定采取行動。

但或許是他們不確定自己究竟清不清楚“崔令宜”的真實身份,又擔心直接揭露的話他不相信,所以才會專門又培養了一個“尹娘子”過來,讓他自己挖掘真相。無論他是否知道“崔令宜”的身份,面對眼前這個橫空出世的“尹娘子”,他一定會徹查到底。而他一旦徹查,必會與“崔令宜”產生矛盾。

拂衣樓要的就是他們產生矛盾。

——但以上,都只是他毫無憑據的推測。

衛雲章想,倘若真是拂衣樓所為,費盡心思把這麽個人送到他身邊,應該就是為了坐實她真正的“崔四娘”身份,否則,以自己的性格,是不可能與萍水相逢的女子走得太近的,除非這個女子身上有引起他註意的特殊地方。

如何坐實“崔四娘”的身份?口說無憑,她身上的胎記,才是最有力的證明。一旦看到她的胎記,自己必然坐不住。

但他總不能直接扒人家衣服吧?

萬一,萬一她真的只是個好心救他的路人,和拂衣樓一點關系也沒有呢?

所以他一直在等,等著看她會不會主動,像告訴他自己的身世一樣,順利成章地給他展現胎記的存在。

今夜,她穿著略顯松垮的衣衫出現在了廚房燒水。

然後,他真的看見了那一片胎記。

縱然反覆想象過多次,但這一幕真的出現在他面前時,他還是驚住了。

那一瞬,他真的在惶恐。

手比腦子更快,他一把扣住她的胳膊,眼神仿佛要將她後頸那個位置燙出一個洞來。

尹娘子亦是楞住,在察覺他的目光後,臉色泛紅,伸手去捂自己的後頸。

他只是眨了一下眼,那片胎記便又隱沒在衣領之中了。

如果不是他早有準備,突然看到這片胎記,他一定會徹夜難眠。

他看著還緊挨著自己的尹娘子,正在思考如何采取下一步行動時,窗戶被踢開了。

冷風灌進,多日不見,久違的人風塵仆仆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。

“你剛才為什麽問她那些話?她為什麽會知道你是卯十六?莫非你已經確定,她也是拂衣樓的人?”衛雲章急切問道。

崔令宜推開了他,蹲在地上,輕輕掰過尹娘子低垂的腦袋。

幾縷長發散亂地搭在尹娘子的額前,她雙眼緊閉,如同一尊脆弱柔美的玩偶。

崔令宜又伸出手指,緩慢地撫摸過她皮膚上的紅色痕跡。

在看到此人與衛雲章相擁的時候,她承認,她確實有一瞬的惱怒。但緊接著,她便意識到,她的惱怒,不過是被人為調動出來的罷了。

在這個替皇帝查案的緊要關頭,崔令宜不覺得衛雲章有閑情逸致談情說愛。更何況,以他的教養,就算真的喜歡人家,也不會在人家沒名沒分的時候,就跟她動手動腳。

最有可能的情況,便是衛雲章在逃回城中的過程中遇到了此人,覺得她甚是可疑,所以才會與她走得那麽近,而此人聽從樓主命令行事,專門掐著點表演給她看,以此摧毀她對衛雲章的“癡情”。

只是沒想到,此人身上筋肉松散,毫無鍛煉痕跡,根本不是習武之人。而在崔令宜的記憶中,拂衣樓裏的人,連做飯的廚子都是受了傷不能再動手才退居幕後的習武之人。

可她若不是拂衣樓的人,那樓主又為何露出那樣的表情,又為何能篤定,衛雲章一定會被這個女子吸引?

崔令宜想到了一個令她遍體生寒的可能。

“你覺得她長得像崔倫嗎?”崔令宜輕聲問道。

“卯十六!”這是衛雲章第一次直呼她的代號,他皺著眉,想要伸手去碰她的肩膀,又懸在半空,最終收回,“可憐的身世誰都可以編,崔宅的地址也是人盡皆知,這不能說明什麽!這胎記連你都有,就更算不得什麽了!你在崔宅裏當了三年的崔令宜,難道她一來,她便是真的了麽!”

正說著,外面突然傳來了一聲開門的聲音,然後便是一陣腳步聲,朝這裏靠過來。

衛雲章一把提起地上的尹娘子,將她塞到了櫥架後面,又拉了崔令宜一把,讓還在出神的她藏在了門後。

“誰大晚上不睡覺在這裏說話?吵死了。”來人是原本在裏屋睡覺的小二,打著哈欠,看到點著燈站在竈臺邊的衛雲章,不由擰起眉頭,“就你一個人?”

“就我一個人。”衛雲章賠著笑臉回答,“但是窗戶沒關好,外頭吹風,可能有些響動。”

小二嘖了一聲,走過去想把窗戶關上,卻發現窗栓開裂了,不由嫌棄道:“怎麽這個也壞了?等白天再修吧。”

衛雲章:“吵到你了,抱歉。”

小二:“你大晚上的不睡覺,在這兒幹嘛?”

“口渴了,燒點水喝。”衛雲章揭開鍋蓋,蒸騰的白汽一下氣翻滾出來,“沒有幹別的事,也沒用很多柴火。”

小二撇了撇嘴:“算了,記得熄火。以後動靜小一點,別這麽笨手笨腳的。”

衛雲章:“一定一定。”

小二又打著哈欠回去了。

衛雲章站在廚房門口觀望了一會兒,確認小二又回到了裏屋,也沒有其他客人被吵醒,便回來匆匆熄了竈火,舉起燭臺,低聲對崔令宜道:“這裏不便說話,你跟我來。”

他握住崔令宜的手,頓了一下,見她沒有躲避的意思,才繼續牽著她往外走去。

她的手很涼。

她安靜地跟著他出了廚房,拐進走廊,進了一間角落裏的客房。

他把燭臺擱在桌上,對她道:“這裏是尹氏住的屋子,你在這等我一會兒。”

崔令宜在桌邊坐下,環顧四周。

客房雖簡陋,但被收拾得很整潔。床尾疊著幾件女子衣衫,桌上還擺著一套文房用品。

她想起衛雲章跟她說的,這尹娘子讀過書,背過詩,不由扯了扯嘴角。

衛雲章很快回來了。

他一手將昏迷的尹娘子扛在肩上,一手提了只灌好的湯婆,先將湯婆交到了崔令宜手裏,再將尹娘子放到了床上,隨後回到門口,仔細地栓上門,這才在崔令宜身旁坐下——屋裏有兩張凳子,本是擺在桌子兩側,是他將對面的凳子拖到了她身邊。

崔令宜捂著那只湯婆子,在昏暗的燭光中,忍不住回頭看了尹娘子一眼。

衛雲章的手卻覆在她的腦後,輕輕捋過她被夜風吹得淩亂的頭發。

她收回目光,看到他脖子上那條陌生的圍脖,伸出手,將它慢慢拽了下來,露出已經結疤的皮膚。

“對不住,當時發生得太突然了,我別無選擇。”崔令宜低聲道,“這幾日應該很疼吧?”

“不要緊,反正死不了。”衛雲章說。

“這條疤太明顯了,藏不住,回京後你如何解釋呢?”

“這有什麽好解釋的,我出去修書采風,難免遇到什麽流寇惡霸,大家反而會同情我的。”衛雲章道,“在談尹氏之前,先跟我說說你這幾日怎麽樣吧?今夜突然回來,是不是山寨裏出事了?”

是該先說正事。崔令宜從懷中掏出一疊皺巴巴的紙卷,遞給衛雲章:“你看看這個吧。”

衛雲章飛快看過,眉頭再次皺起。

“我已查明,這些山匪之所以能在營州劫掠百姓,是因為背後有靠山,這座靠山不是曹刺史,而是康王。”崔令宜語氣平靜,“康王未有建樹,急於求成,因此才聯合仕途渺茫的曹刺史,演了這麽一出戲。”

“果然是他,那日我看到有京城驍衛營的士兵奔馬入城,便懷疑與他有關。”衛雲章沈肅道,“只是這紙卷上雖有通信話語,卻不曾直呼康王名字,你也是在山寨裏看到了驍衛,才確定幕後主使是他的?”

崔令宜搖了搖頭:“我在今夜之前,並未見過驍衛。”

衛雲章楞了一下,隨即反應過來:“城中一直傳言說朝廷派的兵馬在路上了,莫非康王已經抵達,在今夜率軍突襲了山寨?”

“我沒見到他本人,只見到了一些其他事情。”

崔令宜將囚犯扮作州兵、又被山匪所殺等一系列事情告訴了衛雲章,聽得衛雲章眉頭再也沒有下來過。

“我原本還想著,他膽量有限,知道萬一出了岔子,絕不會被皇帝輕饒,所以才只敢讓這些山匪劫掠,未真正打殺行兇。”衛雲章長長地嘆了一口氣,收起紙卷,“沒想到,他倒是把心思用在了其他地方。只是這些是你所見,非我所見,要如何報給陛下,還需斟酌。”

說罷,他又忽然想起什麽,看向崔令宜:“康王如今被陛下猜忌,你們拂衣樓若是再跟他合作,萬一被查出來,只怕自身難保。”

崔令宜微微點了下頭:“所以,樓主說要趁著他還沒倒臺,趕緊完成他那一單,然後便再也不管了。”

“什麽?”衛雲章一滯,“你們樓主……等一下,你什麽時候和他見的面?”

“就在剛才。”崔令宜定定地註視著他,捧著湯婆子的手上,青筋繃起,一字一頓道,“樓主也來了營州,而你手裏的那些紙,就是他讓我交給你的。”

衛雲章豁然站起。

“你說什麽!”他急忙握住她的手臂,一把拉開她的衣袖,檢查她裏面有沒有受傷的痕跡,“他有沒有對你……”

“沒有。”她輕輕按住他的手,擡起纖長的眼睫,“但他確實對我很生氣,很失望。他覺得是我愛上了你,才會背叛拂衣樓。”

衛雲章剛想說話,卻又被她打斷:“但他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原因,願意再給我一個機會,這個機會就是,讓我殺了你。”

衛雲章怔怔地看著她。

崔令宜並沒有回避他的目光,仰著臉,與他對視:“今夜過後,你本該在我的哄騙下把證據寄給你父親,讓他知道這一切的來龍去脈,而你,在寄完信後,就會被我悄悄殺死在營州。康王從始至終都不知道我們參與了此事,高高興興風光回京,而你的父親,久等你未歸,派人來查,最終發現你慘遭殺害——以你父親的作風,不會悲痛到失去理智,而是會選擇正式與康王結盟,然後再伺機報覆。可是這之後的事情與拂衣樓何幹呢?只要到結盟那一步,拂衣樓的任務便完成了,我也不必顧及崔家的死活,可以全身而退了。”

她抱著膝上的湯婆子,裏面裝著他剛燒開的熱水,其實很燙,但她只覺得久違的暖和。

她笑了笑:“但是你也知道,我不可能殺了你的。所以我請求樓主,放你一條性命,可他卻覺得是我被愛情沖昏了頭腦,於是帶著我來這裏,看你和別的女人摟摟抱抱。”

“我不是!”衛雲章急迫地握住她的手,手心裏傳來他灼熱的溫度,覆蓋在她還未暖和的手背上,“說難聽點,在京城裏我見過的把戲多了,我不至於這麽容易就上當!她自從說了以前家住康樂坊,我就在想,倘若她是為了冒充崔四娘,那必是沖著嫁給我去的,我若不回應一下她,又怎麽能讓她暴露……”

“我知道,我沒有在責怪你,你不是那種輕浮的人。”她仍舊是笑了笑,“但倘若,她真的是崔四娘呢?”

“她怎麽可能是?”衛雲章脫口而出,“這明顯就是你們樓主安排過來的人,一邊說些似是而非的話,誘導我與她走近,一邊又故意讓你看見!他能造出你第一個‘崔四娘’,就能造出第二個!”

“可她不是習武之人。”

“那又如何?你連門主都不是,難道知道你們拂衣樓裏的所有事情?也許就是有這麽一批不會武功的細作呢?”他頓了一下,又道,“你既然懷疑她是真的崔四娘,那你就再去檢查一下她的胎記,是不是跟你一樣有染色的痕跡?能不能卸除?”

崔令宜低下了頭。

這一次,她終於不再看他的眼睛,而是在虛無地望著地面,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湯婆子上的紋路。

“衛雲章,我且問你,倘若她也是個假冒的崔四娘,你當如何?”

“你想如何便如何!她是你們拂衣樓的人,難道還輪得著我處置?”

“那我處置完了呢,是不是又變成了我為了一個男人,迫害同門?”崔令宜低低地說道,“我若是跟她動手,便是坐實了我是拂衣樓的叛徒,而我又殺不了你,便只剩下我伏誅這一條路。我若伏誅,那你呢,衛雲章,你怎麽辦?難道我為了保住我倆的性命,從此就要亡命天涯?”

燭影在她臉上躍動,衛雲章說不出話來。

“我再問你,倘若她是真的崔四娘呢,你當如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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